父親發現有肝癌時,竟然是因為大腸癌篩檢時發現。愛喝酒有B型肝炎帶原的他,還特別每年都會驗血,而且指數都正常。但是肝腫瘤沒有照超音波是看不到的。看到這樣的檢驗報告,他非常不能相信。當惡性腫瘤擴散,也就等於是癌症末期。求生意志超級堅強的他,就開始一段段的求醫過程。


從全台最大的教學醫院,轉至癌症最有名的醫院,後來又因為他的體力不好,改到住家附近最有名的連鎖醫院,這一路走來,他從一開始醫生所說的存活機率五年是個位數,還硬是拖到了第四年,才開始了長期住院的生涯。當然我們心裡都有準備,這一進去,恐怕是出不來了。


剛開始在這家醫院治療時,父親是主任口中的標準病人。主任會跟其他病患說:「你去問問張先生,他看了好幾家大醫院,他說只有我們這裡化療不會痛。」在父親這種親身見證下,還激勵了很多病患願意嘗試繼續治療。我們也希望這樣友善的醫病關係,可以持續到最後,讓他安心的走。


結果在他陷入肝昏迷,無法做任何積極性的治療,只能靠嗎啡貼片止痛,點滴維生時,醫生的口吻竟然就大大的改變。那一天,主任帶著助理過來,告訴我們,父親的時日不多了,還是趕快出院回家。我們告訴他,父親一直認為自己會好,也是這樣的相信醫生,就讓他繼續住院吧。接著換成助理說:「還有人在等病床,你們這樣佔著別人怎麼辦。」從醫護人員口中聽到這樣的逐客令,真是令人心寒。已經連續三天昏迷,沒說過一句話的父親,此時竟然開口說:「我不要出院!」這一聲虛弱的吶喊,竟然就是他此生的遺言。主任聽了沒說話,靜靜的離開了。


我們以為就此了結,結果當天主治醫生、住院醫生跟主任助理又來了,還是一樣的話,要我們出院。我跟主任助理說:「你也聽到我父親說不要出院,就順著他吧,反正就沒幾天。」她竟然說:「那是昏迷中發出的囈語,肝昏迷的人沒有意識了。」住院醫生還說,這樣到時候無法依照我們的要求,留一口氣回家,救護車會來不及。母親聽了受不了回他:「貴院的服務何時變這麼差,救護車難道還要從台北總院調過來嗎!」唉,我家到醫院開車十分鐘,救護車可能五分鐘就飆到了。


醫護人員三餐加兩頓點心問候,一直要趕我們出院。看到母親的愁容,想到父親的要求,無計可施的我,打了個電話給以前工作單位的同事。他聽完之後跟我說,他打個電話給在地立委的助理好了,看看有沒有辦法。當天深夜十點,在醫院看護父親的妹妹打電話給我說:「姊,剛剛護理長小跑步過來說,立委助理打電話來關切這件事,她明天會跟主任報告的,請我們不要擔心」隔天早上主任過來巡房,微笑著說,都是誤會啦,如果我們堅持要繼續住,就繼續住院。


三天後,父親自己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與世長辭。他這一生中的最後一句話:「我不要出院」就這樣深深的烙在我的心上。之後我們定了一小束花送到護理站,謝謝護士們這陣子的照顧。但是這家醫院,我想,我們不會願意再跟它有任何往來了。在病人的最後一程中,它無法牽著病人慢走,卻還要推他一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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